空岩白虹(读苍水集向鄞县版)

空岩起白虹,古狱生紫气。

石匮书后集·卷四十五

陈函辉,初名炜,字木叔,号寒山。浙临海人。父三槐,梦杨椒山过访,举函辉。迨长,拆以为字。三槐以壬午乙榜,授广州同知。函辉随父任。甫十龄,为番禺令穆天颜所知。曰:宁在来人,他日国家多事,时思吾言,幸努力。解作《荔枝赋》及《仁物论》,一时以为异人。及三槐量移南康郡丞,方坐引茗,呼函辉语之"持世无如忠孝,传世惟有文章"勉之,释瓯而逝。函辉因信禅,果终身不忘此语。母课严,读书山寺,三年不归。丁卯乡荐,居小寒山,自号小寒山子。辛未,再罢归。作《载愁日记》。壬申,修台郡志。甲戌,改今名,成进士。上书请旌母节。诏许之。授靖江知县,海盗咎云峰大掠,设间诱其党蛇山王,献功幕府。盗息,分考南闱,得士来集之等。台抨归,卧病放园。著《寒喜》正续集若干卷。著《易手抄》及《楞严法华宗通》二集。已坐前事削籍。赋《放言》,效白诗十二章。


甲申国变,函辉在籍,悬太祖高皇帝像于府堂,莅牲设誓,起义勤王。复移檄京师各镇,共举义旗。檄曰:


呜呼!故老有未经之变,禾黍伤心;普天同不共之仇,戈矛指发。壮士白衣冠,易水精通虹日;相君素车马,钱塘怒激江涛。呜呼!三月望后之报,此后盘古而蚀日月者也。昔我太祖高皇帝手挽三辰之轴,一扫腥膻;身钟二曜之英,双驱诚谅。合文祖之栉风沐雨,递诸宗而布泽推膏。历年二百八纪,何人不沐皇恩;传世一十五朝,寰海尽行统历。迨我皇上崇祯,御宇十有七年于此矣。始政诛珰,独励震霆作鼓,频年御虏,咸持宵旰为衣。九边寒暑,几惊呼庚呼癸之嗟;万姓啼号,时切己溺己饥之痛。虔心而转环言路,锄色以侧席端揆。惟见发政施仁,近且侧身罪己。虽举朝肉食之多鄙,而一人辰极之未迁。遽至覆瓶,有何失序。呜呼!即尔纷然造逆之辈,畴无累世休养之恩。蚕食诸姬,覆楚已深羽十罪;九封函谷,过秦又负汉三章。甚者焰逼神京,九庙不获安其主;腥流宫寝,先帝不得正其终。罪极海山,贯知已满;惨浮天地,誓岂共生。呜呼!谁秉国成,讵无封事。迨天缪户,未阴雨者何人?将伯助予,终永怀而靡及。犹然泄泄,皆曰訑訑。门户膏肓,河北贼置之不问;藩离破坏,大将军竟若罔闻。开门纳叛,皆观军容使者之流;卖主投降,尽弘文馆学士之辈。乞归便云有耻,徒死即系纯忠。此则劫运真遭阳九百六之交,而凡民并值柱折维裂之会矣。安禄山以番将代汉将,帐中猪早抽刀;李希烈自汴州奔蔡州,丸内鸠先进毒。凤既斩于京口,剖尸之僇安逃;骓不逝于乌江,拔山之力终尽。无强不折,有逆必诛。又况汉德犹存,周历未过。赤眉铜马,适开光武之中兴;彝羿逢蒙,难免少康之并僇。臣子心存报主,春秋义大复仇。业赖社稷之灵,九人以推重耳;诚愤汉贼之并,六军敢出祁山。呜呼!迁迹金人,亦下铜盘之泪;随班舞马,犹嘶玉陛之魂。矧具须眉,且叨簪绂。身家非吾有,总属君恩;寝食岂能安,务伸国耻。握拳透爪,气吞一路征鼙;噛齿穿龈,声断五更哀角。共洒申包胥之泣,誓焚百里视之舟。所幸泽纲张翼宋之旗,协恭在位;愿如熊貔夹兴周之钺,磨砺以须。二三子何患无君,金陵咸尊正朔;千八国不期大会,江左赖有夷吾。莫非王土,莫非王臣,各请敌王所忾;岂曰同袍,岂曰同泽,咸歌与子同仇。聚神州赤县之心,直穷巢穴;抒忠臣孝子之愤,歼厥渠魁。班马叫乎北风,旗常纪于南极。以赤手而扶神鼎,事在人为;即白衣而效前筹,君不我负。一洗欃枪晦蚀,日月重光;再开带砺山河,朝廷不小。海内共扶正气,神明鉴此血诚。谨檄。


政欲誓众发师,以弘光监国,不许草泽勤王,乃止。南都当事,遂以兵部职方,起函辉监军江北。乙酉北骑渡淮,弘光宵遁,函辉亦乘间奔归。时鲁王播迁至台,函辉与鲁王密迩,诗酒相得。六月壬子,至武林。潞王出降,使币四出,惠王崇王周王皆以次至。鲁王适卧病不能起,使者逼先缴印册。函辉为鲁王谋,言屡遭兵火,印册俱失。所存者,图书耳。即缴上。函辉复劝鲁王羁留北使,遂至旬余。闻余姚会稽起义,函辉期海门参将吴凯带兵斩使,誓众祭旗。随招至浙东诸缙绅,上笺鲁王,启请监国,先于台州颁诏诸镇。即从鲁王至越,鲁王听信谗言,以函辉计典受谴,不宜近左右,遂以函辉为詹事府少詹事,奉谕联络温处。函辉知犯众忌,弃职归山,与僧湛明结茅云峰。丙戌四月以礼部右侍郎起函辉,到越旬日,而北骑已渡江矣。函辉扈驾至海门,鲁王登舟,函辉辞鲁王曰:老臣不能扈从远去,誓以一死报殿下矣。遂哭入云峰山中自尽。年谱末云:徐陵五愿,唯誓出家;文山七歌,尚思杀贼;辉得死所矣。遂预作《埋骨记》贻其二子。有曰:空山无棺,埋骨瓦瓮;以寒泉一勺奠之,不植不封,无烦改卜。呜呼!小寒山子,生于庚寅之年,死于庚寅之日。占星曰危,应候惟木。后之君子,有起而吊之,当时木叔一寒至此哉,诚所谓死无葬身之地者矣!


又作绝命词十章,词曰:


生为大明之人,死作大明之鬼。笑指白云深处,萧然一无所累。


子房始终为韩,木叔生死为鲁。赤松千古成名,黄蘗寸心独苦。


父母恩无可报,妻儿面不能亲。落日樵夫湖上,应怜故国孤臣。


臣年五十有七,回头万事已毕。徒惭赤手擎天,惟见白虹贯日。


去年六月廿七,今年六月初八。但严心内春秋,莫问人间花甲。


斩尽一生情种,独留性地灵光。古衲共参文佛,麻衣泣拜高皇。


手着遗文千卷,尚留副在名山。正学焚书亦出,所南心史难删。


慧业降生文人,此去不留只字。惟将子孝臣忠,贻与世间同志。


敬发徐陵五愿,世作高僧法眷。魂游寰海名山,身到兜率内院。


今日为方正学,前身是寒山子。徒死尚多抱惭,请与同人证此。


又遗友人书云:


"辉死矣。季札之剑,孝标之书,皆诸先生心事也。或念辉平生忠悃,得存其遗孤,藏其遗骨,收其遗文。所谓埋吾三年而化碧,地下必有以报诸公矣。"


书毕,从僧索故历曰:六月之望可了。望前一日,僧有裹单去者,函辉徐笑曰:岂以我哉。是夜五鼓,窜入寺方池,浅不得死。僧觉,竞持起。索粥饮,且休。顷之,阖户引缳尽。时年五十有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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